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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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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黃袍子道士,再選個他身上的信物,送去給季路元。”◎

郁璟儀這幾日都在著手安排櫟林校場新督軍接任的事, 郁棠那日的話為她開辟了新的思路,她身為公主,除去少量的府兵, 想在京中擁有一支自己的人馬難如登天,可若這隊人馬原本就存在,只要統領之人歸順於自己,所有的難題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她將這念頭揣了好幾日, 思量完畢後便給京中的舅舅遞了書信, 在舅舅的幫助下用了些不甚光彩的手段將上一任督軍順利拿了下來。

舅舅本欲安排陳家的嫡系子侄接任督軍之位, 可誰知就在這臨門一腳的關鍵時刻,郁璟儀竟是暗自留了一手, 出乎意料地提拔了一位姓鐘的小將軍,就此將櫟林校場牢牢地握在了她自己, 而非陳氏一族的手裏。

陳家舅舅就這麽毫無防備地吃了個啞巴虧,氣得連發三封書信斥責她背信棄義, 過河拆橋,郁璟儀捧著信箋笑成一團,蓄意為之一般地派人給舅舅送了幾支補氣的山參,繼而又尤自一人將櫟林校場的後續事宜著力安排妥當。

為著這件事,韶合公主連著熬了幾個大夜,直至昨晚才終於得以安心睡個囫圇覺。豈料今晨不過堪堪辰時,她在迷迷糊糊間感覺床榻邊坐了個人,下一刻便險些被那不知默默註視了她多久的郁棠嚇得叫出聲來。

“阿棠啊!”

郁璟儀驚魂未定地拍了拍心口, “你是不是收了我舅舅什麽好處,故意來嚇我的?你同我說, 我給你雙倍!”

郁棠一臉愧疚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對不住了璟儀, 我只是看你睡得香甜,所以才沒喊醒你。”

她說這話時尤在彎著眼睛,只是笑容卻著實顯得有些勉強。

郁璟儀見狀皺了皺眉,起身握住了她一只手腕,“你怎麽了?為何這樣早就來找我?季路元呢?他是不是給你什麽委屈受了?”

郁棠搖了搖頭,“季昱安還在房中睡著,沒有給我什麽委屈受。”

她垂了垂眼,像是快要哭了,“我只是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當寡婦了。”

郁璟儀眉頭愈緊,“這話什麽意思?”

郁棠將昨夜發生的事言簡意賅地同她講了一遍。

“藥味和血腥氣?”郁璟儀緩緩轉了轉腕間的玉鐲,“你先前托我查的那種藥,我特地找太醫院的院使打聽過,院使無法推斷那藥具體為何,卻能肯定其中必然含有一些鎮定安神的成分。”

郁璟儀擡了擡眼,“季路元那廝雖說脾氣確實壞了點,但也不至於要靠藥物來抑制火氣吧?他近日來還有什麽反常的地方嗎?”

郁棠擰著眉頭想了想,“沒有。”

她抿了抿唇,根本毫無頭緒,衣袖之下的十根手指無意識地扭結在一起,將原本紅潤的指腹勒得泛起死白。

“璟儀,我想不到。”

郁璟儀心疼地扳開她的手指,“阿棠,你不要急。”

她算是同郁棠一起長大的,這人自小經歷過的厄境數不勝數,卻從沒有如此六神無主的時候,

“放出去的信鴿明日便能回來,屆時我會再送一封信出去,派人再在民間好好地查一查。”

“嗯。”郁棠慢慢呼出一口長氣,“多謝你了,璟儀。”

……

日頭向著當空移了移,郁棠輕手輕腳地回了船艙,發現季路元果然還沒有醒。

這人入睡時的呼吸向來清淺,唯獨昨夜,鼻息吐納卻一如重癥之人般渾濁沈重。郁棠斂著裙擺,安安靜靜地趴在榻邊看他,視線由那兩瓣淡色的嘴唇一路向上,最終落在他眼底淡淡的烏青上。

她突然想起了重光寺後的那次相逢,彼時的季路元也是如此,眉眼蒼白,隱約帶著三分病氣。郁棠不自覺地伸手去摸他的眼,只是指尖尚未觸碰到他眼下的皮膚,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吵醒你了?”

“沒有。”季路元輕輕笑了笑,側頰主動貼了貼她的腕子,“你方才推門時我就已經醒了。”

他徐徐睜開眼,“想看看阿棠會不會來親我,所以才一直在裝睡。”

郁棠於是也笑起來,依著他的心意躬下身來,欲要在他唇邊啄吻。

季路元順勢勾上她的腰肢,微一使力便將她抱到了自己身上,他動動下巴,熟練地蹭開了郁棠的一點衣襟,而後又將額抵了進去,“阿棠做什麽去了?”

郁棠隨口扯了個謊,“璟儀晨起時做了個心有餘悸的噩夢,她派青竹傳了話來,我去陪了陪她。”

“噩夢?”季世子的呢喃甕聲甕氣地從她的衣領下傳了上來,“什麽噩夢?還能惡得過她?”

郁棠打他的肩頭,“季昱安,不許這麽說璟儀。”

季路元‘嘁’了一聲,“說起來,郁璟儀最近是不是在暗地裏籌謀著什麽?”

郁棠避而不答,“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季路元垂眼看她,食指款款卷了卷她頰邊的碎發,“我不是要同你打聽她的計劃,只是最近京中的異動不少,她若真的在做什麽無法一蹴而就的事,此時不妨暫且先停一停,避過這場風頭再說。”

銀白的牙尖隨之亮出來,季路元微微擡頭,不輕不重地在郁棠的臉上咬了一口,

“你怎的對我還如此防備?若不是看郁璟儀從前在宮中對你多加照拂,我才懶得管她的事。”

郁棠莞爾著點了點他的下巴,“我不是在防備你,只是你與璟儀都是胸中有溝壑的人,更何況事以密成,語以洩敗,我也同樣不會與她講你的事呀。”

她說完這話,又洩氣似的垮下了肩膀,腦袋耷拉進他的頸窩,潺緩的語調像是無意閑聊,又像是意有所指,

“但你我之間卻不能這樣。季昱安,你還記不記得我在校場附近的酒樓裏同你講過的話?任何樣子的季昱安我都喜歡,所以你若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不妨坦白地告訴我,說不出口那就寫,不想寫便給我一個暗示,讓我自己去琢磨。總歸著要讓我知道,如此,你我二人的關系才能和睦長久。”

在她脊背摩挲的手掌倏地一頓,郁棠心下一沈,感覺季路元的身軀一瞬間緊繃起來。

“自然,我並非是指你當下有什麽事在瞞著我。”郁棠的神色黯了黯,語調卻是依舊如常,“是說以後。”

季路元的身軀覆又軟了下來,偏頭碰了碰郁棠的耳垂,“好。”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京城確實一如季世子所言,鄭尚書所在的鄭氏一族因著先前種種,徹底失去了翻盤的可能,禮部和工部就此被京兆府攪了個底朝天;

緊接著,有人又趁著夜色往大理寺中投了一份固封的卷宗,卷宗共三冊,每一冊上都詳細記錄了數十載間兗東陳氏與江北尤氏私相授受的賣官證據。

尚且不待大理寺卿將此事上報,同樣的卷宗拓件便仿佛生了翅膀,於一夜之間飛遍了京城之中的大街小巷。

近些年來,永安帝雖始終都在大力推行開科取士,然寒門學子卻是愈來愈難以出頭,除去那天資聰穎出類拔萃的,大部分學子十年寒窗,最好的結果也只是得個遠離京城的地方小官,終其一生,或許連上奏天聽的機會都得不到幾次。

這些人都是胸懷赤誠熱血,渴望做出一番事業的,民生經史爛熟心中,唯一所盼的便是學可致用。任職之地的偏遠無法澆滅讀書人眼裏的光焰,真正令其感到蘊結的是那遙遙無期的光明與契機。

就在眾人愁腸百結,郁郁不樂之際,突然有人跳出來戳破了遮掩的窗戶紙,用一份信而有征的卷宗告訴他們,原來那上達天聽的輝光之路早就已經被京中權貴的貪婪與私.欲全全堵死。

十年寒窗又如何,赤膽忠肝又如何,到頭來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虛無縹緲自欺欺人,僅只看著漂亮罷了。

於是乎,翌日一早,白雪皚皚的正陽大街街頭突然隱隱現出了一個幾不可見的細小紅點,那紅點逆著風霜,尤自艱難地一步步前行。

很快,紅點旁側又添了另一個紅點;

漸漸的,白茫茫的街頭一如蜂屯蟻聚,人群垂垂密集,仿佛流動火焰,以春風野火之勢,試圖驅逐那冰封萬裏的凜冽嚴寒。

有愛看熱鬧的偷偷推開窗子瞧了一眼,隨即便一臉詫異地瞪大了雙眸,

“那是……”

數百位讀書人通身赤服走上正陽街頭,雙手捧箋,就這麽義無反顧地走向了宮門。

然高聳門額幾欲遮天,厚重宮門嚴絲合縫,任憑學子叩拜吶喊,內裏始終都無一絲響動。

……

霜雪愈大,耀目的赤紅也被徐徐遮掩,寒風凜凜,徐松寒一身官袍,衣冠肅整,從長街的另一頭穩步行來。

他站在門前,撩袍跪地,手持玉笏,身形蒼勁如松,語氣不卑不亢,

“臣,奏請陛下嚴查賣官一案。”

身後學子幾相對視,少頃,均也一具斂袍跪於其後,昂昂自若,朗聲齊齊道:

“懇請陛下嚴查賣官一案!”

聲潮一時如迎頭浪花,江翻海沸,勢不可擋。

太子寢殿中,郁肅璋面色黢黑,數位大臣惶惶匍匐跪地,其中一人膽戰心驚地擡起頭來,

“殿下,陳大人與尤大人這次怕是保不住了,殿下可要盡快……”

“滾。”

郁肅璋擡了擡眼,聲音驟然拔高,

“一群廢物,都給我滾出去!”

跪在地上的幾人面面相覷,逃命似的一個接著一個退出了內殿,唯有姍姍來遲的孫大人頂著滿頭的冷汗,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

“太子殿下,臣,臣已經查到了那黃袍道士的行蹤,您看……”

“殺了。”

郁肅璋毫不猶疑,狠狠攥了一把手上的白玉扳指,

“殺死之後,選個他身上的信物,快馬加鞭送去給季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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